黃俊銘報導

海洋音樂祭的遊客,有人是來看表演,也有人是來被看,
當觀眾與表演者的界限愈來愈模糊的時候,
一種台灣新的、講究「體驗」的表演文化正在形成……

今夏有兩個「海洋音樂祭」

貢寮國際海洋音樂祭辦到第七年了,往年綠色執政時代由台北縣政府新聞室主導,
總是煞有「默契」地讓角頭音樂得標;
角頭出產過陳建年、紀曉君、夾子電動大樂隊及成名前的五月天等,
商業氣息不濃,爭議不大,獨立音樂界都小心翼翼地維護這股清新勢力。

去年底綠營敗選,當初蘇貞昌任內創始海洋音樂祭的縣府新聞室主任廖志堅求去後,
今年由民視取代角頭得標。不甘寂寞的角頭將名稱改為「海洋人民音樂祭」,
挪後一周,照常在福隆開唱,因而今夏有兩個「海洋音樂祭」,但都不是往昔的海洋了。

海洋音樂祭的別名叫「Ho-Hai-Yan」,傳說是早期原住民對海浪的形容,
當初廖志堅為落實蘇貞昌「一鄉鎮一特色」的理念,想到北縣百公里綿延的海岸,
可以讓搖滾樂結合健康、陽光形象的海洋,他找上關心本土音樂的角頭負責人張四十三,
兩人以「創業」的心情相互結盟,促成墾丁山邊有「春天吶喊」,
福隆海邊有「海洋音樂祭」之山海呼應局面。

過去媒體報導的角度,

常讓音樂祭背負嗑藥的

「原罪」

我是在2003年開始加入海洋音樂祭的採訪工作,
當初報社主管認為春天吶喊、野台開唱、海洋音樂祭等音樂祭,
未有大明星參與炒作,每年卻吸引大批青年進駐,已變成特殊的文化現象,
但過去媒體的報導均集中在嗑藥與否,我的老闆希望文化記者加入,能提出新的論述。

過往類似的活動,媒體的報導策略大概有兩種,一是結合道德論述,
把類似活動解釋為帶著反叛色彩的青少年聚會,然後在電視鏡頭前上演大批警力戒備抓藥頭,
記者再巧妙暗示搖滾音樂與嗑藥的關係,總讓音樂祭始終背負「原罪」。

另一種策略則是將報導「花絮化」:來了多少明星,氣氛多駭,
福隆便當賣掉多少個、火車加開了幾個班次,現場有沒有人滋事等;
這兩類新聞通常由地方記者或影視記者負責,但受限於台灣特殊的媒體文化,
年輕人在玩團過程呈現出來的生活態度、多元文化的氣息,常得不到版面的青睞。←對^_^

他們玩「地下」音樂有成,

「地上」的生活卻不風光

2003年,焦仁和的女兒化名「張懸」來參加「海洋音樂大賞」,
可能是想起練團時的艱辛,她一站上舞台就哭了,台下比基尼辣妹高喊:「不要哭,我們愛你!」
張懸摸摸頭笑著說:「好啦好啦,我們不要假感性了。」←我看到了...好感動>___<

那年最年輕的參賽隊伍是一支女子龐克樂團HOTPINK,她們全是高三「美眉」,
一邊參加大學聯考一邊練團,吉他手兼主唱NICKY抽到一號上台,嚇得半死,頻頻ㄌㄚˋ拍,
我因為置身酷熱沙灘採訪,頭昏眼花、一時不察誤寫她緊張到「嚇哭」(雖然我始終覺得有看到她哭);
報紙登出來之後,NICKY在MSN控訴她真的沒哭,還說那次登台有很特殊的意義,
記者不該「亂寫」,NICKY後來在女巫店打工,遇到我都不理不睬,我從她們身上學到好多。

現在很紅的「蘇打綠」,是前年評審團大獎(第二名)得主,
主唱青峰一出場就驚豔四座,他中性的嗓音帶著海洋寬廣的氣味,讓人迷醉,
鍵盤手阿龔是北藝大音樂系主修鋼琴的學弟,他們是某些評審心中的第一名;
結果,抱走首獎的是「假死貓小便」,主唱張頡在北投焚化爐賣唱,
鍵盤手信華在華納威秀旁邊的餐廳端盤子,我寫他們玩「地下」音樂有成,
「地上」的生活卻不風光,得到報社的採訪獎。

去年「假死貓小便」發行第一張專輯,他們純手工DIY打造,信華汗涔涔捧著CD送來給我,
隔月他們在河岸留言表演,我特別跑去捧場,發現他們默契更好了,
但串場講冷笑話的功力,仍然不足,信華還認真地問我該怎麼辦。

海洋音樂大賞得主

難以預測

海洋音樂祭最大的特色是,它不興辦所謂的「明星演唱會」,歡迎玩音樂的年輕人自由組團參加,
因而每年總能吸引二、三百個知名度、水準整齊度不一的樂團報名甄選。

實力好、勝算在握的團,可以在靠海的外灘主舞台參加「海洋音樂大賞」,獎金高達20萬元,
舞台經驗待磨練者,可以參加內灘小舞台的「熱浪搖滾」,
它的專業門檻較低,包容度較強,觀眾和表演者之間零距離。←這倒是真的,看內灘的表演,會high到爽

有趣的是,經驗老道的「海迷」反而喜歡去「熱浪搖滾」,
因為那裡瀰漫著新奇、初生之犢般的活力,
我常聽到樂手遙望大舞台嗆聲說:「那裡有什麼了不起,我們比他們好,對不對?」
台上正經八百般嘶喊,台下早就笑翻掉了。

去過海洋音樂祭的人都知道,從內灘通向外灘,
必須經過萬頭攢動、幾乎動彈不得的彩虹橋(我曾經為要從外灘回內灘發稿,花上四十分鐘,
縣府人員差點要出動水上摩托車來載),許多年輕樂手從小舞台步向大舞台,也有類似的旅程要走。

大舞台當然是絢麗的,廖志堅每回最得意的是,海洋祭雖由縣府主辦、7-11贊助,
但舞台上看不到任何一個商業logo,只有藍天與背後的海洋為伍,許多樂團告訴我,
再怎麼不虛榮、愛唱高調的另類樂手,站上主舞台都有身心舒暢、極爽的感動。

許多人批評,海洋音樂大賞得主根本難以預測,因為每年的評審有夠「隨興」,
比方去年公認整體素質最整齊,尤其嘻哈、龐克團居多,
但評審大人偏偏給了頗清淡的民謠搖滾樂團、原住民青年組成的「圖騰」,
前年的「假死貓小便」也很受爭議,得獎那一刻,團員親口對我說,
許多樂手在後台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,讓他們很不好意思。

海洋音樂大賞刻意標榜一種很另類、非主流的評審品味。
廖志堅得意地說:就是要大家猜不出來,才好玩。
他認為每年的評審陣容不一,因而總會激盪出不同的火花,
圖騰連敗北三次,這些人破釜沉舟辭掉工作專心練團,
比賽那一天,主唱聖民的爸爸特地把海龜扔到大海「放生」,終於抱走首獎。

玩團被社會學家視為

青少年邁向成年的

「過渡性儀式」

與某些標榜公正客觀、不公布評審陣容的競賽不同,每年從收件開始,
廖志堅、張四十三總迫不及待地公布名單,
還不忘告訴參賽者:歡迎去請教評審。

絲毫不擔心有評審因而受影響,他們想得很簡單:如果求教評審,可以讓他們的技術更精湛,Why not?

玩團被社會學家視為青少年邁向成年的「過渡性儀式」(rite of passage),
它背後有自由創作、團隊合作的深意,也有吶喊、搞怪、違抗體制的「小放縱」趣味,
這是成年之前的年輕人極珍貴的資產。

海洋音樂祭的遊客,有人是來看表演,也有人是來被看,
當觀眾與表演者的界限愈來愈模糊的時候,一種台灣新的、講究「體驗」的表演文化正在形成,
而這正是音樂祭成功的關鍵。

「倘佯在海邊享受大自然的清新,忘卻所有的煩憂心情,放得好輕鬆。」
陳建年唱的海洋祭主題曲彷彿又響起了。當螢光棒閃動,夜裡的歌聲乘風破浪,
所有人都從愛睏的沙堆裡跳了起來,想念我的海洋音樂祭。




【2006-07-04/聯合報/E7版/聯合副刊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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